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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时的画家和藏家

时间:2011-01-10 来源:东方早报 郑重 作者:四川美术网    人浏览
拍卖市场上,把谢稚柳书画的作品组织专场拍卖,屡有举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是,中国嘉德春季拍卖所组织的谢稚柳书画专场,却有着特殊意味。说它特殊,那是因为在史无前

 

拍卖市场上,把谢稚柳书画的作品组织专场拍卖,屡有举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是,中国嘉德春季拍卖所组织的谢稚柳书画专场,却有着特殊意味。说它特殊,那是因为在史无前例的特殊年代,无论是画家谢稚柳或是收藏这些书画的革命老干部,同为天涯沦落人,虽然头上戴的“帽子”不同,但对人间的冷暖有着共同的感受和体验。而当时画画或收藏又是被视为违禁的活动。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群体,又有着特殊的不合时宜的情趣和爱好,而今日这批特殊的文化遗存又被市场这个无形的手捧托出来,怎能不有一番特殊的历史意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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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兴趣爱好,大概是人性中所固有的。人的性格之不同,又有着不同的爱好,即使在最严酷的历史环境中,人的爱好之心也难以泯灭,可以说是与生命同在。在“文革”的岁月中,谢稚柳、陈佩秋几次被抄家,除了一张吃饭用的圆桌、几只方凳,可谓是家徒四壁。薪金被扣发,只有果腹之资,但他们画兴不灭,还是用抄家时漏网的残纸剩墨秃笔作画消遣自慰。那些革命老干部呢,在挨斗之余,还是三三两两相聚,兴趣仍然是谈书论画。原来收藏的古代书画被抄走了,无可赏玩,还有谢稚柳、陈佩秋的画可以欣赏啊。本来,特殊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人到谢家登门了,但这些爱画的老干部却不然,一到晚上,他们就成了夜莺,在谢家堂前飞来飞去。而曹漫之则是最常见的一位,如同到办公室上班一样,每天晚上七点钟,他准时到达。王一平在这批玩友中地位最高,晚上去谢家,要让韩蘧飞先上楼探望,没有陌生人在,他才上去。晚上十点过后没有电梯,韩上楼下楼再上楼,六层楼爬得气喘吁吁。也像滚雪球一样,谢稚柳周围玩画的老干部圈子越滚越大,从上海到北京、广州,请谢稚柳作画的还有白书章、李研吾、张甦平、谷牧、李耀文、陈英、魏今非(仰之)、吴南生、欧初…… www.Artworld.cn

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要数曹漫之了。夏天一身纺绸衣裤,光滑的大背头梳得纹丝不乱。冬天戴着鸭舌帽,一条大围巾搭在脖子上,披着一件黑呢大衣,和谢稚柳讨论书画问题,高谈阔论。他是很懂得书画的。上海刚解放时,他已经是地位很高的干部了,因为给住房刷油漆被以特殊化论错,开除了党籍。两年后要他重新入党,他说你们怎样把我开除的,现在就怎样给我恢复,叫我重新入党我不干。“文革”时,曹在上海已是有名的“死老虎”,造反派并没有怎么他。他的特殊身份,要比王一平、李研吾、白书章、韩蘧飞他们自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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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革命老干部玩友中,曹漫之是领军人物。他总是动脑筋出题目要谢稚柳作画。这时,谢稚柳的画风正在由工笔细写向落墨法的转变之中,画北宋一派的山水及宣和体的花鸟仍然是炉火纯青的高峰时期。曹漫之常常在海阔天空的漫谈中,向谢稚柳表示他想要的某种风格或某种题材的画,谢稚柳视曹漫之为知音,心领神会,不负他的期望。曹漫之所藏的那幅金笺绿梅八哥就是这样画出来的。只要曹漫之有了这幅画,其他几位玩友也会跟上来,要求谢稚柳同样给他们每人画一张。于是,王一平、白书章、李研吾、韩蘧飞每人都有了一张,同样的梅花八哥、同样的大小、同样的金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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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谢稚柳画的白鹰劲松也是经典之作。宋代画院宣和体的绘画就有白鹰这个题材。解放之初,陈毅任上海市长时,谢稚柳就为他画过白松鹰。这几位玩画的老干部都是当年陈毅的部下,知道了谢稚柳为陈毅画过白鹰后,也是从曹漫之开始,王一平、白书章、韩蘧飞,每人都有一张谢稚柳画的白松鹰。后来上海和各地的老干部都来画白鹰,谢稚柳大约画了一二十幅之多。我跟着他们凑热闹,也要谢先生给我画一张白松鹰,结果谢先生给我画了一张尺幅不小的黄松鹰。谢先生说,老是画白松鹰没趣味,再说你和他们这些老军头又不是一伙的。因为这几位当年都是带兵打仗的人物,谢先生有时候称他们是“老军头”。曹漫之不但自己玩画,还请谢稚柳为北京的谷牧和李耀文作画。我曾看到谢先生为谷牧画过一幅山水,幅式特殊,用六尺纸画成的窄条浅绛山水,其笔墨精妙真是难以形容,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那鲜明的印象还留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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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前,上海市“革委”组织一批画家为机场和宾馆画布置画。谢稚柳以落墨法画荷花六朵,红白相间,以水墨荷叶为格,施以淡彩,浓淡相映,墨彩交融。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作画连作者姓名也不能署。这样一张好画,在上级审查时,因谢稚柳当时还在“靠边”而没有被通过。其实谢稚柳也不想凑这个热闹,画退回后便留作自赏,并题识“己丑夏日壮暮堂上消暑。谢稚柳。”若干年后,陈佩秋在画上补色润饰并作长题:“红白荷花开共堂,两般颜色一般香。若教花事比人事,忍使清荷作笑谈。此图文革中尼克松访华过沪,画院头领命谢氏为下榻宾馆补壁而作,讵知谢氏靠边,政审不予采用退回……”在谢稚柳的绘事中,这样的故事多得很。某一老干部,也是谢稚柳书画艺术的“粉丝”,请谢稚柳为他作画,但不让画家在画上题款。谢稚柳心中有数,对笔者说:我还未“解放”,他怕我连累他。谢稚柳“解放”了,他把画拿来请谢稚柳补款。谢稚柳工作了,他又把画拿来请谢稚柳为他补上款,题上他的名字。谢稚柳补完上款时说:你这三部曲,可谓是三保险,安全系数没问题,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还有,谢稚柳主张艺术和政治要保持距离,更不欢喜在自己的诗画中隐喻政治内容,但他有时碍于老干部玩友们的请求,也作一些此类的画。1975年和1976年之交,邓小平第二次将被打倒,老干部忧国忧民,已不记得是谁先出的点子,谢稚柳连续画了几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唐人诗意画,有山有水有杨柳有楼阁,把暴风雨到来之前的气氛营造得极好。韩蘧飞手里的一张画得最好,撇开政治隐喻不说,在艺术上确是一件精品。他也给我画了一张,其他人不知谁还有同样题材的画。另外,白书章有八开韶山、井冈山等革命圣地的册页,画得很精,也是谢稚柳应他的要求所画。除了画,应玩友所请书写毛泽东诗词就多了。本次拍品中王一平藏谢稚柳所书毛泽东诗词三十九首,白书章藏谢稚柳书毛泽东《念奴娇·鸟儿问答》词,李研吾藏谢书毛词《沁园春·雪》,便属于此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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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陈佩秋的书画,也是这些革命老干部最为欢喜的。此时,陈佩秋仍然沉浸在宋人的画风中。为了完成画院所派的“政治”任务和适应当时的潮流,会用新法画一张交上去,但给朋友作画时,毫不应酬,还是用传统的工细笔法,沉静明丽。她为曹漫之画在麻布上的白荷花,即使是与宋人画相提并论,也是当之无愧的。除了传统,在这期间还有许多创新尝试,如写生兰花、仙人球、水稻、游鱼,都有着自己的面貌。如今要用心收集,几位老干部家中都会找出条幅、卷子或册页来,不只是让人赏心悦目,对研究陈佩秋今日之艺术也极具历史价值。在艺术上,陈佩秋是很好强的。我忘记了是什么原因,在当时大熊猫已成为政治形象,出现了画熊猫热。某日,曹漫之与陈佩秋谈起某画家画大熊猫的事,她说画大熊猫有何难,她也能画。几天之后,客厅里居然挂出了她的一幅竹石熊猫图,一只大熊猫高高地蹲在石头上,石旁画了风竹。我顺口对图诌了几句:“破除迷信,解放思想,高瞻远瞩,自出新腔。”我的意思是她在艺术上能独立思考创新。佩秋老师听后就说:叫老头(稚柳先生)给你题在画上吧。她说着就把这张画从镜框里取下,要谢先生题后送给我。她也给老干部玩友们画了一些熊猫,只是兴到偶尔为之,后来就不再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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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革命老干部的收藏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谢稚柳在落墨法的研究上所取得的艺术成就,如落墨牡丹、落墨芙蓉、落墨荷花、落墨松以及落墨山水。这是他研究徐熙的落墨法并根据文献记载而创造的一种新的形体。现在评论谢稚柳的绘画艺术,总以为他的落墨法不及早年工笔细写的艺术性高,这样就有着误解或偏颇。而对这样的误解,谢稚柳生前就预计到了。他曾对笔者说,我现在的画法很难为别人所理解,真可谓“夏虫不可语冰”,以此来表达他在艺术探索路上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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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老干部收藏谢稚柳落墨法画作之丰富,视之为珍宝,不是附庸风雅,而的确是懂行并出自观察。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如曹漫之、谷牧、王一平、李耀文当年被称为胶东四大才子。在战争的烽火中,他们时时准备着把生命都交出去,哪里还有闲心谈爱好和情趣。进入和平年代,他们就开始收藏,以玩古画为乐。他们只玩书画,不玩瓷器。这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观念:瓷器容易打破,不易携带。看来,他们是随时准备行动的。有时星期天休息,他们会聚在文物商店、朵云轩等经营古字画的去处,看画、评画、买画,兴趣在明清古画,对齐白石的画还不放在眼里。那时,北京的田家英、康生、陈伯达、郭沫若、邓拓、李一氓等,也都来上海买画。商店的书画都明码标价,他们来买的时候一律八折优待。据当年文物商店的经理徐伟达介绍,他在1960年进店时就对高级干部实行八折优待了。商店有三人小组,专门负责古画的鉴定及估价工作,每张画都立下正卡和副卡。正卡放在前台,副卡放在收款处。一张画原价多少,卖出折扣多少,一一填明,然后到财务处去销卡。商店也有行规,卡上不登记画的来源亦不记录去处,谁卖谁买外人都不知道,即使查卡也无法知道。已经打折扣的画,买者也不能再讨价还价。一位新加入收藏队伍的老干部,随王一平去买画,不了解行规,打了折后要文物商店再让价,王一平说玩字画要先学规矩,买得起就买,买不起不买,不要使人家为难。当时他们买画价位多在一百至两百元之间,价位再高就买不动了。王一平要买一张元朝画,价位四百元,买不动,于是就把以前在文物商店买的一张华新罗和另一张清朝画以买进时的原价再出售给文物商店,补上差价,才买到那张元朝画。虽然出售时书画的价格比买进时涨高了,但王一平还是按着买进的原价卖还给文物商店,不赚差价。这也是他们几位老干部玩画过程中的不成文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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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老干部的收藏也各有性情。王一平对明朝画特别钟情,他藏有一张林良的精品,盖过博物馆的收藏。李研吾收藏明清书法,因为他自己就爱好写字,水平相当不错,只是藏而不露。白书章收藏明清书画,要画面干净如新,不能有霉点水渍。他不但玩书画,还会刻砚台。有了好的砚石,谢稚柳画,他操刀刻砚。他们曾合作过数方砚台,有一方柳叶砚,名震海上,今已不知落入谁家。张甦平既爱酒,又爱画,把零花钱用来喝酒就无法买画,买了画就无法喝酒,最后还是画瘾战胜了酒瘾。“文革”时期,上海市委机关造反派以“玩物丧志”的罪名对王一平等老干部进行批斗。还有一次,听说苏州有古籍版本书和古画,唐云想去看,白书章就搞了一部车,拉着唐云、白书章、秦昆,我也去了。看了书和画,因价钱太贵,当时买不起。回来之后,造反派把白书章和秦昆两位老干部批斗了一番。但他们性情不改,仍然欢喜玩书画。要知道,当时身为“走资派”,能搞到一部车是很不容易的。古画不能再玩了,他们就玩新画,把目标转向收藏谢稚柳、陈佩秋、唐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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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结束,他们又玩起古画来了。文物商店对他们仍然是按老规矩,以八折优待。可是这次闹起了风波,有人向上面揭发说他们搞特殊化,不只是上海派人来查,还惊动了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来调查的人要文物商店交出买画者名单,哪些人买了哪些画。金阶平、徐伟达如实回答,店里的规矩买主不留名,买的什么也不登记,无法提供。最后还是国家文物局出来解释,不只是上海,全国经营文物的商店都打折并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经营规则,事情才算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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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干部们都有着较长的收藏经历,也付出了精神和经济的代价。王一平很洒脱,玩到最后,他把多年收藏的古画都捐给了上海博物馆。书画市场开放后,八折的优惠自然也取消了,即使还有这样的优惠,他们也买不起,无法再玩了。如今他们都已作古,他们的收藏有一部分也涌现于市场了。 www.Artworld.cn

在“史无前例”的时代,人的苦难也是“史无前例”的,像谢稚柳、陈佩秋这样有成就的艺术家以及共和国的功臣革命老干部都被打倒在地、被列入异类,这批画也就成了历史文化的遗存。而中国嘉德组织的这个拍卖专场中的许多拍品,都会让后人知道当年异类人群的生活及其精神世界,它本身就具有文化批判精神,这样的收藏也就是收藏特殊时期的历史,意义非浅。 内容来自A r t w o r l d . c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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